文 | 佘宗明
將“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從合訂本拆成分冊,會發(fā)現(xiàn)它的底色是荒誕。
荒誕跟荒誕,還總是隔空呼應:
內,圍剿農夫山泉的鬧劇還沒收場;
外,活剝TikTok的大戲正在上演。
雖然在以“美式”反擊“美式”,但目前看,遭到二度圍獵的TikTok情況十分危險。
細究起來,這場圍獵有些荒誕:一家母公司由美資控股、總部在新加坡、CEO是新加坡人的全球化企業(yè),一款以美國為最重要市場、將美國用戶數(shù)據(jù)托管在美國公司、中國人用都用不了的App,因為由中國人創(chuàng)立,就要在美國被活剝。
若是用美國標準看美國,這無異于“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若是從昨天看今天的這一幕,這也充滿了不合理。
可在“合理即不合理,不合理即合理”的新語境下,這事就那么發(fā)生了。
這不免讓人想起喬治·W·S ?特羅在《在無語境的語境之中》說的那段話:
每個人都知道,或是應該知道,我們腳下的地殼構造板塊在發(fā)生遷移……政黨依然叫著同樣的名字,我們雖然擁有CBS、NBC和《紐約時報》,但我們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國家了。
世界都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世界了。
01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TikTok無罪,出身其罪。
對TikTok來說,當下的境遇多少有些“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圍獵”的意味——因為它被精準針對。
你說我竊取美國用戶數(shù)據(jù),我把它存放在甲骨文,還推出了擬耗資15億美元的“德克薩斯計劃”確保你的數(shù)據(jù)安全。
你說我危害青少年,我承諾“將把安全尤其是青少年的安全放在首位”。
你說我進行信息操縱,我保證“(TikTok)不會被任何政府操縱,將保持透明,并允許第三方獨立機構進行監(jiān)督”,由甲骨文審查 TikTok 的信息推薦算法和內容審核模型。
在2023年3月的聽證會上,TikTok CEO周受資就逐一回應了那些核心疑慮,稱TikTok跟競爭對手比,已在數(shù)據(jù)安全等方面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措施。
問題是,就算TikTok能自證無罪,圍獵者也能為TikTok量體裁衣將有“罪”范圍擴大。
這就導致了,TikTok不可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不是自己不清白,而是在治罪者自由裁量權限過大且所有解釋權歸自身所有的情況下不可能自證。
《伊索寓言》早就預言了這一出——
狼想吃羊,便“欲加之罪”,羊百般辯解,證明自己既沒有弄臟狼要喝的水,也沒有在背后說狼壞話,可狼沒有因為羊的清白就放過羊。
02
此次TikTok被圍剿備受關注,有個重要原因是:圍剿者頭文字“美”。
TikTok在俄羅斯印度被禁,我們覺得很正常,因為那是俄印。
TiKTok在美國被搞,無數(shù)人會覺得荒唐,因為那是美國。
這是對所謂“異態(tài)文明”的預期管理差異決定的。
底線只要可以下滑一次,就可以再下滑很多次,且一次比一次容易。
TikTok在美國的遭遇,就是最直觀的印證。
復盤此事經過,你很難不感慨,很多堅固的東西確實在煙消云散。
事件時間線大致如下——
2020年8月:特朗普發(fā)布行政命令試圖禁止TikTok
同月,微軟擬收購TikTok但于次月宣告失敗
2020年9月,甲骨文表示已與字節(jié)跳動達成協(xié)議,提供云服務但不涉及TikTok出售
2022年2月,TikTok出臺“德克薩斯計劃”,回應中國分部共享數(shù)據(jù)帶來的疑慮
2022年6月,TikTok美國用戶數(shù)據(jù)已轉移到甲骨文,字節(jié)跳動已無法訪問
2023年2月,拜登政府尋求監(jiān)管TikTok,禁止該應用在聯(lián)邦設備上使用
2023年3月,TikTok聽證會召開,周受資遭遇“國會史上最嚴問詢”
2023年5月,蒙大拿州成為美國第一個簽署禁止TikTok立法的州,但6個月后于生效前被聯(lián)邦法官阻止
2024年3月,眾議院推進TikTok剝離法案,TikTok發(fā)動彈窗抗議
之后,眾議院以352票對65票通過了該法案
如今,法案已提交至參議院,拜登承諾,若法案最終通過,他將簽署法案
可以這么說,特朗普時期是打亂拳,通過行政力量主導拆分,結果TikTok用法律保護了自己——指控其行為超過《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授權獲勝。
拜登時期是打組合拳,通過立法機構推動拆分,TikTok更加兇險,雖然能借助第一修正案訴訟違憲,但只有美國的最高法院才能受理,會不會超過拆分法案規(guī)定的165天訴訟期,很難說。
03
毋庸諱言,走法定程序“強拆”跟不由分說地禁止,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別。
五十步跟百步固然有區(qū)別,但只要在逼著企業(yè)在未違規(guī)前提下分拆的路子上邁出步子,即便是一步,那也是走在“守住底線”的反面。
以講理的方式不講理,對被針對的具體企業(yè)而言,那就是不講理。
這里面,自由市場的基石——對產權的保護,對信用的恪守,都在攫奪行為中遭到了踐踏。
也許不少人會以梁啟超式的“遠因遠果論”為此做出“合理”解釋。
1922年,梁啟超在科學社年會上的演講《科學精神與東西文化》中說:“凡一事物之成毀,斷不止一個原因。知道甲和乙和關系還不夠,又要知道甲和丙丁戊等關系。原因之中,又有原因,想真知道乙和甲的關系,便須先知道乙和庚、庚和辛、辛和壬等等關系……”
按照其“不造因則斷不能結果,既造因則無有不結果”的邏輯,TikTok今天的處境,也是昔日有人種下了因——盡管這個“因”未必是TikTok種下的。
饒是如此,TikTok不該承受那么多“果報論”想象,它是無辜的。
作為跨國企業(yè),因自身的問題被處罰很正常,但因為自身以外的問題而成為被處罰對象,這不符合基本的規(guī)則意識。企業(yè)能解決自身的在地合規(guī)性問題,但解決不了創(chuàng)始人出身的問題。
正如古原老師所說:將TikTok等同于中國的一部分,將中國這一名詞實體化、擬人化、整體化,塑造了一個所謂“中國”的對手。為了打擊“中國”這個競爭對手(實際上從不存在),將另一國的所有公民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擁有的業(yè)務,全部視為敵人或潛在的敵人,發(fā)動各種各樣的追殺,是“國家主義民粹”。
要是在大國博弈中可以以“非我族類”為由攫取全球化企業(yè)的所有權,那全球化企業(yè)都可以狗帶了。
04
踐踏產權與信用,是對自由市場的損害——不論是出于什么理由。只有比爛思維才會認為“你這樣我也這樣”的泥坑互踩是好事。
現(xiàn)在美國也在跳進那道坑里,成功粉碎了自身濾鏡。
為什么要用“也”字,此處省略1000字,就不解釋了。
TikTok遭圍獵,也是個標志性事件。
我此前在《我們正進入新的“大分流時代”》中曾引用了著名經濟學家朱民的幾段話:
當前美歐的經濟理論和產業(yè)政策發(fā)生了實質性的轉變,這是中國自改革開放和加入WTO以來都從未遇到過的新情況。
過去兩年,美歐社會正打破自由市場原則,突破產業(yè)政策禁忌,從經濟學、安全與其他國家競爭的角度,增加了產業(yè)政策必要性和貿易限制的討論。
從芯片法案到圍獵TikTok,這在以往通行的全球化視角與自由市場邏輯下,都會被視作“倒行逆施”。
可如今,以中美“生產國-消費國”互補為主要架構的全球化正在回調,泛化的國家安全概念也在入侵市場領域,很多東西正加速崩坯。
在此情形下,經濟被更多的非經濟因素(如政治、文化、安全、價值觀)影響,是必然的。
就在這兩天,在美國圍獵TikTok引發(fā)熱議的同時,歐盟也把箭頭對準了阿里速賣通。
這再度證明了那點:世界,真的不是從前的那個世界了。
05
“地殼構造板塊”的遷移,正逼著我們重新打量我們的世界。
過去很多年里,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的出海敘事很流行。在Copy to Global的過程中,能否打敗當?shù)仄髽I(yè)、贏得當?shù)厥袌霰灰曌鳑Q勝關鍵。
但如今,意識形態(tài)漩渦與政治博弈暗礁,很可能讓企業(yè)揚起的帆又倒下。
TikTok、Shein、Temu這些Born Global(生而全球化)的企業(yè)雖然一出生就在“海”上,但同樣會被漩渦跟暗礁所困。
就拿TikTok來說,它曾很幸運,幸運的是,它踩著技術模式優(yōu)勢的風火輪乘著全球化東風扶搖直上;也很不幸,不幸的是,它處在大陸架沖撞的夾縫里。
雖然不是中國本土企業(yè),可這樣一家優(yōu)秀的全球化企業(yè)被一個荒誕的時代拽入“出身詛咒”,值得所有人為之唏噓。
是的,沒哪個企業(yè)能跳出時代的地心引力,包括TikTok。
但,TikTok命不該如此。
畢竟,沒有一條正當理由可以支撐它的“被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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